问了我什么?扶苏回忆起来。为什么不能有你?为什么生气?不想跟阿父一起吗?哎……扶苏忽然顿住了,他好像明白了。“阿父……”扶苏仰头看向父亲,正好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他的眼中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宠溺。这一刻,嬴政更像一个父亲,而并非秦王。这一次父子二人一个感性,一个理性,不约而同的走向了两个极端。原本面对父亲更容易感性的扶苏选择了理性,而向来理性的嬴政却感性了起来。有一种说法是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扶苏回来已经超过了二十一天,也许他们父子都在不知不觉的被对方所影响。扶苏搂住父亲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留有胡须的下巴,小声道:“阿父,我错了。”嬴政哼道:“这次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扶苏使劲点头:“知道了,是我辜负了阿父的用心。”嬴政又哼了一声。这是气还没消的意思,扶苏抚了抚父亲的胸口,劝道:“气大伤身,阿父,别生儿子的气了。”政治意义先往后排,现在他们只是父子,先谈父子亲情。“我特别喜欢和阿父一起,阿父不嫌弃扶苏,扶苏就一辈子和阿父在一起。”扶苏想了想自己在地府看过的影视剧,小心地哄着父亲。嬴政嘶了一声,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屈指轻敲了下扶苏的额头,哭笑不得:“从哪里学来的这个话?这是你能同阿父说的,一辈子……谁教你的这个?”是有点不合适……扶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记错了。扶苏眨眨眼睛,满脸无辜道:“没有人教我,阿父,我是……就突然想起来了。”嬴政捏了把长子的脸颊,心道寡人的儿子还是个天生会哄人的?鉴于扶苏自己承认过他这张嘴只会哄一哄父亲,嬴政只得承认,至少自己,的确是很能被儿子哄住的。嬴政向来认为自己是个绝对固执的人,很少有人能够说动他,让他改变主意,但显然,他的长子是个例外。扶苏所想与嬴政所想,虽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扶苏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却再一次证明了,嬴政这一次的选择并没有错。“青出于蓝……”嬴政道。儿子总是越争气才越好,儿子胜过父亲,儿子的儿子胜过儿子,秦国才能一代又一代延续下去。从献公起,秦国一直如此,再往后,还会持续下去,直到千秋万代。扶苏没听明白这没头没尾的话,他拽了拽父亲的衣袖,问道:“阿父,你说什么?”嬴政笑道:“夸你呢。”扶苏笑道:“我尚且有许多不足之处,阿父,还要请您多教我。”嬴政爽快地点头:“正好,接着你刚才的话说,让寡人听一听。”扶苏愣了愣:“刚才……哦,阿父,是说夏启的家天下吗?”嬴政将扶苏放下,道:“说罢。”扶苏正襟危坐,开始侃侃而谈。上古的部落时代,人们信仰上天,相同的图腾让他们聚集在一起。之后,从夏启到成汤灭夏,然后周又取代殷商,家天下为何能统治万民,他们都有一套自我融洽的理论,夏商选择了用天命来解释,其后周公制礼,往天命上加了一层道德的枷锁。秦将来要取代周——虽然周现在就已经没有了,成为中华大地的下一个统治者,那么他们就需要证明秦国凭什么能够取代周成为中华大地的下一个统治者。从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到田间地头的愚昧黔首,他们都需要一个理由。武力只能征服土地,不能征服人心。这正是秦国面临的困境,秦军征服了大片的土地,可这些土地上的人从来不认可秦国。诸侯列国多年征战,造就了各国之间的仇恨,譬如秦赵之间,长平之战的血在很多人心头尚未干透,他们还记着这个刻骨的仇恨。不只是赵人,秦人难道没有亲人死在战场上吗?如何让各国的黔首和平共处,是秦国一定要考虑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不必等到将来,现在就已经摆在了嬴政面前。这些年,秦国征服了许多土地,还有各国献上的土地,秦国也派出了官吏去管理,但黔首们只是屈从于秦法严苛,他们心中并不认可自己是秦人。如果赵、楚、齐还存在于黔首心中,那么秦如何传承千秋万代?对于这个问题,嬴政是有答案的。这是需要潜移默化去改变的,黔首们一代一代繁衍下去,也许用不了三代人,他们就会接受自己是秦人,然后这个天下就不会再有别的声音。